甲状腺癌是近三十年全球增速最快的恶性肿瘤之一,其发病率的变化轨迹已成为肿瘤流行病学研究的经典“教科书案例”。综合全球癌症负担数据库、美国 SEER 及中国肿瘤登记年报可归纳出以下特点:绝对病例数持续攀升、性别差异显著、年龄分布集中、地区差异明显,且死亡率始终维持在低位并继续下降。
先看“量”。2020 年全球新发病例约 58.6 万,其中女性 44.9 万、男性 13.7 万,位居女性恶性肿瘤第 5 位;到 2040 年,病例数预计升至 76.1 万,增幅 30%,男性增速(35%)略高于女性(28%)[ ^12^ ]。中国 1990 年年龄标化发病率(ASIR)仅 1.25/10 万,2021 年已升至 2.47/10 万,31 年间年均增长 2.2%,显著高于全球平均的 1.1%[ ^11^ ]。若以绝对数计算,中国年新发从 1.2 万例增至 4.8 万例,翻了两番,占全球增量的一半以上。
性别差异是甲状腺癌最醒目的标签。全球范围女性发病率约为男性的 3 倍,这一比例在中国同样成立。年龄别曲线显示,女性发病高峰出现在 40–49 岁,与围绝经期重合;男性高峰则延后至 60–69 岁,且到 85 岁时两性发病率趋于接近[ ^10^ ]。值得注意的是,虽然女性患者占绝对多数,但男性一旦患病,肿瘤往往更大、更易侵犯甲状腺外组织,BRAF V600E 突变率也更高,导致男性死亡率占全部死亡的 37%,远高于其发病占比 23%,呈现“低发高亡”的倒置现象[ ^10^ ]。
时间趋势方面,全球甲状腺癌在 1980–2015 年间几乎呈“直线”上升,年均增幅 3%–7%;2015 年后,韩国、美国等高筛查国家率先出现“平台期”,而中国、印度、巴西等中等收入国家仍在爬坡。Joinpoint 分析显示,中国 ASIR 在 1990–2021 年无显著拐点,仅 2007–2010 年因超声普及速度放缓出现短暂增速下降;同期死亡率(ASMR)却以年均 0.7% 的速度下降,提示“早诊早治”效果开始显现[ ^11^ ]。全球 ASMR 同样下降 0.2%,但降幅小于中国,可能与部分欠发达国家诊疗可及性仍低有关。
地区差异同样值得关注。按人类发展指数(HDI)分层,高 HDI 国家 ASIR 可达 10–15/10 万,而低 HDI 国家仅 1–2/10 万;然而高 HDI 地区的 ASMR 反而更低,说明“高发低亡”模式与诊断能力密切相关。中国内部呈现“东高西低、城高乡低”的梯度:上海、杭州、青岛等沿海城市 ASIR 已突破 12/10 万,接近欧美水平;而甘肃、贵州等内陆省份仍低于 3/10 万。同一省内,城区发病率往往是农村的 2–3 倍,差异主要源于健康体检覆盖率和超声设备拥有量。
组织学构成上,乳头状癌(PTC)占全部病例的 85%–90%,其膨胀性生长、惰性生物学行为是死亡率低的基础;滤泡癌、髓样癌及未分化癌合计不足 10%,却贡献了超过 40% 的死亡。近二十年 PTC 中微小癌(≤1 cm)比例从 10% 升至 40%,而肿瘤平均直径由 2.4 cm 降至 1.6 cm,再次印证“筛查推动型”增长是主因。然而,SEER 数据库显示,>4 cm 的大病灶并未同步减少,提示在“过度诊断”之外,仍有真实生物学增加的成分,可能与肥胖、辐射暴露、内分泌干扰物等环境因素有关。GBD 2021 将高体质指数列为唯一可量化的归因危险因素,其导致的死亡占比在 30 年间由 2.8% 升至 6.4%,且呈继续上升态势[ ^11^ ]。
展望未来 15 年,ARIMA 模型预测中国 ASIR 仍将以年均 1.5% 的速度递增,2035 年前后达到 3.5/10 万左右;男性 ASMR 趋于稳定,女性 ASMR 继续下降,但病例数的绝对增长将使甲状腺癌稳居女性前五位恶性肿瘤[ ^13^ ]。全球层面,随着中等收入国家超声普及率饱和,预计 2040 年后整体发病率进入平台;但若肥胖流行趋势得不到控制,大直径肿瘤及侵袭亚型可能反弹,死亡率下降速度亦将放缓。
综上,甲状腺癌的流行曲线是“技术推动”与“真实增加”双重作用的结果:一方面,高频超声、细针穿刺和健康体检把大量亚临床病灶提前检出,造成发病率陡升;另一方面,肥胖、环境内分泌干扰物及不明遗传背景仍在推动生物学层面的真实增加。幸运的是,绝大多数肿瘤为低度恶性,规范化手术加必要的 131I 治疗即可实现长期存活。未来防控重点应放在:① 优化筛查策略,避免对 <1 cm 结节过度干预;② 加强肥胖防控,减少可归因负担;③ 提高基层外科和核医学水平,缩小地区差异;④ 开展基于分子标志物的危险度分层,实现“精准治疗、精准随访”。只有多管齐下,才能在继续降低死亡率的同时,减少不必要的医疗资源消耗和患者心理负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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